107·特稿 | 耽之于美，唯真以求——耽美之下的性少数派
（耽美动画《独占我的英雄》播放量超过一千万。 图片为网站截图）
全文共4215个字，阅读大约需要6分钟
· 耽，沉溺，入迷；耽美，即沉溺于美的事物，而现在“耽美”这一词多用以指代描述男男之间爱情的作品。近年来耽美文化影响力不断扩大，晋江文学网排名第一的耽美小说《魔道祖师》点击量超过1400万，今年七月的耽美动画《独占我的英雄》在B站和爱奇艺的播放量都超过1000万。
· 耽美文化与现实中的男同性恋者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同时也有着明显的落差，两者相互作用、彼此影响，面对理想化的耽美，身处“骨感”现实中的性少数群体有着各自的是非判断。
· 耽美文化为其受众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想，与此同时它在社会生活中也需要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
本文原刊于《107调查》第五十一期第七版
记者｜赵玥瑾 钟傲然 宛禹町
文编｜董格妮 许露颖 李鑫
2017年9月，一众网友对一位利用男同性恋身份吸引大量粉丝的微博博主“苏北先森”进行了语言攻击，经微博评论发酵，引发了大规模网络骂战。一条揭露“苏北先森”行为并进行攻击嘲讽的微博转发量超过3000，豆瓣小组里也出现了不少对“苏北先森”进行爆料的帖子。
“苏北先森”利用同性恋身份进行炒作的做法能够吸引大量粉丝，与耽美文化的风靡有很大关系。
耽，沉溺，入迷；耽美，即沉溺于美的事物，而现在“耽美”这一词多用以指代描述男男之间爱情的作品。近年来耽美文化影响力不断扩大，晋江文学网排名第一的耽美小说《魔道祖师》点击量超过1400万，今年七月的耽美动画《独占我的英雄》在B 站和爱奇艺的播放量都超过1000万。
耽美文化与现实中的男同性恋者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同时也有着明显的落差，两者相互作用、彼此影响，面对理想化的耽美，身处“骨感”现实中的性少数群体有着各自的是非判断。
（揭露“苏北先森”行为的微博。 图片为网站截图）
“理想化的美好爱情”
郭城是一名同性恋者，同时也是一位耽美小说创作者。郭城小时候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哥哥，而哥哥却因为不适应他的近距离接触而疏远了他。起初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与大多数人不同之时，郭城有过短暂的迷茫期，而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与身边亲人、朋友来往的尴尬，加深了他的孤独感，也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一度患上抑郁症。因为身边没有理解和支持他的人，郭城很多时候只能压抑着自己的心事，谨言慎行。
高中时，他偶然读到了“非天夜翔”创作的小说《王子病的春天》，是一个兄弟恋的故事。与郭城的经历不同，小说里的哥哥始终陪伴在弟弟身边，他们相互爱慕，也相互依赖。耽美小说里的情节感动了郭城，也使他获得了心理慰藉。“好像内心的空虚都被一颗甜蜜蜜的草莓填补了。”郭城笑着说。
情感获得填补后，郭城开始有了学习的动力，奋斗目标也随之浮现：“耽美小说里的世界非常美好，让我也想遇到一个美好的人，拥有一份美好的爱情，所以我必须要加倍地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为了达到目标，郭城全心全意投入到学习当中，为此，他也刻意强迫自己不在耽美小说上耗费时间。然而，在考上心仪的大学以后，郭城的抑郁症却再次复发，长时间放下耽美小说后，他觉得生活里好像空了一大块，也找不到生活的目标。
“后来又去看了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我发现自己还喜欢耽美小说，也喜欢写作。高中的时候对耽美小说的热爱在心里埋藏着，从来没有消失过，我只是把它忘记了。所以我现在拿起笔来，我去写。”
在重新确立了目标，决定开始创作耽美小说之后，郭城的生活终于又变得充实。他要求自己每天至少阅读一小时，写作三千字，码字的过程辛苦，但他认为值得，也觉得快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耽美小说里的世界是一个梦想，而成为一名优秀的耽美小说作者是他的目标与理想。
郭城认为，耽美文追求纯粹的美和爱，不会给人带来伤害，更让人相信世界仍是美好的。“在我特别孤独灰暗的时候，是耽美文给了我支撑，我相信未来还会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我想为他们去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耽美小说不仅给男同性恋群体带来了慰籍和期待，还满足了其他非此群体的耽美文化爱好者对男同性恋情的幻想。谷雨就是这样的爱好者，比起真人影视，她更喜欢小说漫画，她阅读过很多耽美小说，偏爱结局温馨的故事。
“我是女生，也知道现实中的异性恋情是什么样的，所以当我看到言情小说构造的不现实的美好幻想时，代入感会很弱。”同时，谷雨表示，描写异性恋情的小说里难免会涉及到女性家庭地位以及生育等问题，这些问题给作为女生的她带来了压力。
相反，由于在现实中没有接触过同性恋者，她对同性之间的感情生活产生好奇，并认为“如果这些美好的事情发生在两个男生之间，就更容易相信这种感情是真实的”。
虽然类似于“异性只是为了后代，同性才是真爱”之类的偏激言论也会引起她的反感，但她心里的确认为同性之间的爱情会更加纯粹。
（耽美小说《魔道祖师》点击量超过一千四百万。图片为网站截图）
“现实和理想还是有差距”
“苏北先森”用他的感情故事来吸引粉丝，同时，又通过发布一些大尺度的照片和大胆的言论来博取眼球。这种方式使他在获得较高的关注度的同时也招致了部分网友的反感。
2017年9月27日，有网友在豆瓣小组“八卦来了”里发布帖子，称自己通过“苏北先森”的首饰店查找到其联系邮箱，而该邮箱归属一个名为“宅腐控”的QQ账号。除此之外，网友发现，名为“腐女日记”的微博营销号也属“苏北先森”所有。因此有网友怀疑，“苏北先森”这一账号可能是由一个营销团队在操作，通过消费男同性恋群体来吸引关注，继而达到提高首饰销售量这一目的。
“但还是有很多他的粉丝会发出‘你们说的都是假话，你们只是嫉妒苏北过得好’这样的言论。”小爱有些无奈。
小爱是百度贴吧“爱所以存在”的吧主，“爱所以存在”是一个耽美文化爱好者聚集讨论的贴吧，截止2015年，吧友人数已经达到了120万。经历了一次百度封吧，现在的“爱所以存在”依然还有50万吧友。
（百度“爱所以存在吧”。 图片为网站截图）
近几年耽美文化迅速发展，小爱发现耽美文化爱好者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小。2012年初，她刚开始关注“爱所以存在”吧时很少看到初中生，而现在贴吧里小学生都屡见不鲜。“以前应聘吧务的都是高中生、大学生或是已经工作了的人，而现在都是初中生。”小爱讲道，“很多年龄小的人只能接受长得好看的和有钱的男同性恋，没有分辨能力，‘苏北先森’那件事，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她们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此外，低龄耽美文化爱好者相对多会追求完美人设和浪漫情节，这一群体数量增加，耽美文化作品为了迎合日益膨胀的需求，内容更加趋向偏离现实，整体质量也有所下降。“之前，‘易人北’、‘风弄’这些作者的书看着都很有感觉。”小爱喜欢耽美文化九年了，在她刚接触耽美文化的时候，她读过许多文笔和章法都很优秀的小说，现在却很难找到一篇耐看的了。
袁欣是“苏北先森”的粉丝，也是耽美文化爱好者，在阅读耽美小说之外，也关注了一些同性情侣的微博。
面对“苏北先森”有团队营销嫌疑的言论，她表示：“虽然也有人说他们是炒作，但我希望他们的感情是真实的。”
“刚开始时觉得小说里的感情很美好，很向往这种美好的感情。后来发现，在现实生活中，同性恋是与社会主流意识不相符的。我很希望自己能帮助他们。”所以当她关注的同性情侣贩卖商品时，她会有选择性地购买一部分商品来表示对他们的支持，但问及是否了解现实中的同性恋群体时，袁欣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她完全没有真正接触过同性恋群体，只是把“苏北先森”塑造的情景想象成了现实中同性恋群体的生活。
“我要感谢耽美文化爱好者朋友们的支持和爱护，但是很多人还没有形成成熟的世界观就开始发表无畏言论。”王宇感慨，并认为人们常说的“同性才是真爱”会让同性恋群体很困扰，“这并不是我们要表达的内容，我们并不想把这个世界全都颠倒过来，异性恋也可以很美好，或者说，根本无关同性异性，爱本来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一位男同性恋者王宇感慨道。
王宇是一名男同性恋者，也阅读过一些耽美小说。相比起第一次阅读耽美小说时“除了激动还是激动”的心情，他现在对耽美文化有了更多思考。“现在看耽美小说会从故事中脱离出来，感受作者在写这一段的心理，但往往越想越悲观，从喜剧结局里也能衍生出对现实的无奈。”
王宇的悲观，来自性少数群体仍然没有得到整个社会承认的现实，也来自明知小说中的完美结局不可能真正出现在现实中的无奈。“我们父母那辈人很保守，他们把传宗接代当作一项神圣的人生事业，很难接受同性恋。虽然我们这一代青年在慢慢进步，但是社会的换血周期太长了，我觉得我等不到了。”
“需要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
“知名主播李春姬”是发起“苏北先森”骂战的知名同性恋博主，也是一位在同性恋群体中颇具影响力的网络红人，粉丝亲昵地称呼他为“娘娘”。
“娘娘”认为耽美文化为其受众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想，而“苏北先森”之流通过一些虚构的故事去演绎不可能存在的梦幻情节，使耽美文化受众的梦想更加具体化。
“很多喊着‘撑同志反歧视’口号的耽美文化爱好者并不是真正地支持同性恋群体，而只是在支撑她们的梦而已。她们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对真实的同性恋群体毫不关心，甚至会厌恶不美好、不浪漫的同性恋群体。她们并不会真正地把同性恋群体当作普通人看待。”“娘娘”对耽美文化的脱离实际表示担忧。
除了非性少数群体的耽美文化爱好者以外，也有部分同性恋者支持“苏北先森”。“娘娘”认为这是由于他们对于同性恋群体的生存现状知之甚少，还沉浸在耽美文化编织的梦中。“等他们阅历丰富了，对自己和现实认识得更深了，观点就会发生改变。”
“娘娘”自己曾做过一个八卦爆料性质的微博，也曾经为了抨击而抨击，为了刻薄而刻薄，但是经过几年的自我审视，他现在更愿意以普通同性恋者的身份去解读一些事情，消除大家对同性恋或同性恋群体的偏见。
“我对‘苏北先森’的骂战，就是为了去慢慢影响这些人，在他们醒来的过程中起到缓冲作用。”于他而言，让人们真正接纳同性恋群体才是他猛烈抨击虚假人设的最终目的。
虽然并不喜欢耽美文化，但“娘娘”的确认为耽美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会对同性恋群体的社会认同起到积极的作用。“很多人通过耽美文化了解同性恋群体，有的人停留在了猎奇的表面，也有人会想办法扩展深入了解这个群体，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娘娘”想做的，是从自己开始，辐射身边的小部分人，再去影响更多的人，引导更多人走上去伪存真的道路。他希望有更多完善的机构或是有独立想法的个人同他一起去做这件事，他也相信在未来偏见只会越来越少。
性学专家彭晓辉教授对耽美文化的影响持乐观态度：“‘耽美’一词表达的是追求美的审美倾向，将同性恋者描述为美的，是对他们形象的正面宣传，对男同性恋者追求基本权利是起到正面积极的推动作用的。”
但同时，彭教授也指出，要正确认识耽美这种亚文化，归根结底还是要改变主流文化对同性恋的认知。“只有主流文化都能认识到同性恋并不是疾病，性倾向是先天形成的，他们才能真正争取到自己的权利。”这是同性恋者寻求社会认同、获取平等权利的必经之路，虽然可能免不了摸索成长的磕磕绊绊。
接受了采访后，“娘娘”把部分采访记录放上了微博，有网友在评论里叙述了自己的经历：“最初我也是耽美过来的，也深陷过各种‘夫夫’之中，觉得耽美神圣不可侵犯，希望我喜欢的东西别人也必须接受。其实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可能只是盲目追随罢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明白这不过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东西，没有什么特殊化，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就像有人说的，等到哪天人们不会再因为性取向引发热烈讨论、喜欢或讨厌的时候，可能就到了一个平等的世界吧。”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除彭晓辉教授外均为化名）
记者手记
我自己喜欢耽美文化也有几年了，前段时间看到网络骂战，就忍不住去想，我喜欢的东西给同性恋者们带来的究竟是安慰还是困扰。我自己想知道这个答案，也想告诉更多的人，我们应该如何去面对现在如此火热的耽美文化。
不过说真的，提出选题时没想到会通过，也没想到真的就这么一路做下来，把这篇文章写完。
第一次写新闻，实在是很不熟练，对着采访稿一筹莫展，想到就头痛，一拖再拖，直到截稿的前两天才正式动笔试着去写。
我的拖延症也实在是严重，为这篇稿子熬了好几次夜，一次又一次地改，每次文编给我找出问题时我都在怀疑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
记得二稿写到大半夜，起床看到莱拉姐说要做好还要大改的心理准备，当时觉得快要崩溃了。晚上去找莱拉姐和推推面改，看到他们在当绿坐了一整天，一整天都在拼命改稿，突然就觉得充满动力了。大概是感受到做好一件事很难，但是这背后有很多很多人在一起付出努力，我也应该尽力才对。
很感谢傲然优秀的采访，在我迷茫的时候热心地帮我理思路，感谢禹町认真地一再打扰采访对象补全信息，辛苦地整理采访稿，还要感谢格妮姐、莱拉姐还有推推帮我改稿，我真的太不熟练了。
很开心刚加入107就能成功地完成一篇稿子，希望以后还能和107一起写更多的新闻!
点击 关键词 查看往期内容
民大西路整改 | 北外后街故事 | 曼彻斯特爆炸 | 性教育 | 地下租客 | 艺考 | 盲目放生 | 视障群体 | 战地记者 | 小众服饰 | 素食主义 | 共享单车 | 医院挂号难 | Live House | 网络平台Up主 | 电子竞技 | 数字音乐 | 曾海若 | 配音演员 | 大鱼海棠 | 独立纪录片 | 中医药 | 低龄留学 | 知识分享经济 | 北京地铁工作者 | VR体验站 | 瓶内画 | 三联韬奋书店 | 北外零点后 | 大栅栏 | 法医 | 北京小剧场 | 网络文学 | 相声“新生代” | 京剧 | 北理工足球 | 抑郁症 | 海淀城中村 | 北京站流浪人员 | 大学生微信公号 | MH370失联两周年 | 诗歌巴别塔 | 网络课程 | 网络主播 | 脱口秀 | 传销 | 线上支付 | 独立出版 | 性少数派 | 外研书店 | 斗狗产业链 | 尘肺病 | 皮村纪实 | 裸模 | 飙车族 | 人大东门假学生证 | 广东“麻风村” | Cosplay ️| 粉丝应援 | 导盲犬 | 宋庄画家村 | 跨性别者 | 中关村乱象 | 高校博物馆 | 唐家岭 | 癌症村 | 青旅义工 | 打字员兼职
美编 | 洪靖旖